黄葛树丨罗毅：老板，来碗小面

老板，来碗小面

文/罗毅

就美食来说，重庆老火锅、新派火锅闻名遐迩。走进重庆城，满城火锅香。在我看来，能够与大街小巷随处可遇见的火锅难分伯仲的，就是那些鸡毛小店里的一碗旺实小面。

君不见，早餐时分或临近中午，那些面食店生意之火爆，完全超乎你的想象，让你惊掉下巴——并不光鲜的门店门口，几口白铁电烧大锅一字摆开，下料的开水、大骨头鲜汤熬得翻江倒海。煮面的师傅埋头忙着，打作料、煮面，顺带吆喝客人，总之脚不住、手不停，兴奋得满脸红霞飞。上门来的食客也是心直口快，人还没有影儿，声音早已飘了过来，“老板，小面，加个鸡蛋。”“多菜、少辣，莫煮耙了哟。”“韭菜叶，老规矩。”

一时间，卖菜的小商贩、夹着公文包的公务员、开货车出租车的大师傅、一根扁担两根绳帮人挑东西送货的力哥，全挤在并不宽敞的小店里，打拥堂时甚至就蹲在店外的马路牙子上，顾不得什么斯文，端起那一碗色香味俱佳的小面，埋头苦干，呼啦啦，风卷残云，吃得汗水长流、满嘴嘘唏。店家收银员自然笑容可掬，眼观六路，耳听八方，或清点钞票，或举起方形的二维码图形纸片，“没带现金嗦？没事没事，扫一扫，OK！”

我家楼下就有这样的小食店，挂着“开半天”招牌的店子，主人是小两口，男子来自四川南充，拜师学过川菜烹调手艺。女娃儿是土生土长的重庆万盛妹子，无师自通掌握了煮面条的独门绝技。两口子多年前不约而同来到重庆城打工，相识、相亲、相爱，铺盖卷合拢一起，就成了一家人，然后租下门面做生意，做起了小老板。女老板特爱笑，红口白牙，伶牙俐齿，与来来往往的食客见面熟……缘起那一碗味道鲜美、作料旺实的小面，众食客一来二去，慢慢都成了她的回头客。时间久了，人往店里走，即便不说话，甩一个眼神、抛一个浅笑，女老板已是心领神会。手在面筐箩篼里三抓两挠，一团水面和着一把鲜嫩的藤藤菜或莴苣叶抛进锅中，转身抡起大白粗瓷碗打作料。那盛了葱花、蒜泥、香油、花生、芫荽、酱油、鸡精、花椒粉、色拉油、芝麻酱、红油辣椒、榨菜丁丁或芽菜的大钵小盆，在几案上平行排列。随着女老板舞蹈般的动作，十余种作料，长了翅膀一样飞入碗中。随后，她用一双足足三十来厘米长的竹筷，从白铁大锅中捞起煮熟的面条，装碗，淋上一瓢乳白色的猪大排骨汤，“老师，麻烦各人端一哈。搞不赢了。”一边说，一边又开始手舞足蹈，眼光瞄向下一位眼巴巴望着的男女食客。

在我的微信朋友圈里，贪恋重庆小面者比比皆是。即便是那几位平素在人前矜持有加的美女，也会为一碗小面的筋道、有嚼头而乐开怀，也会为油辣子小面吃得满头冒汗加下意识地吧嗒嘴巴，丝毫不吝惜溢美之词，在她们的微信朋友圈里晒照片、唱赞歌。当然，称颂的除去重庆小面外，还包括各种重庆味道的牛肉面、肥肠面、铺盖面、豌杂面、姜鸭面等。看着朋友们不断刷屏的“九宫格”图片和用心描摹得让人口水滴答的香艳文字，我总是会心一笑，一边点赞，一边说：“哥们姐们，说个半天，究竟哪个凼凼的小面最霸道？”

其实，是用不着刻意打听的。在重庆的大街小巷，只要敢扯起诸如“开半天”之类店招，店老板准是烹饪高手，定会把胸脯拍得山响，对天发誓说本店有制作小面的独门绝技或祖传秘方。所以您来到重庆，钟情一方美食美味，为传说中的重庆小面奔走，完全用不着比较哪家好或哪家不好，随便入得一个街边小馆子，吼一声“老板，来碗小面”，保您能吃到正宗、巴适的面条，且能吃得心花怒放肚儿圆。

我之所以敢这样放言，是因为我是真资格的“老面条”，吃小面的历史，已然悠久。

20世纪80年代，当时在渝中区牛角沱修建八一隧道，机械连炊事班长魏大个的面条煮得那个香喷喷，曾经满足了多少整日高强度体力劳动士兵的味蕾？魏班长是四川乐山人，身高一米九，大嗓门说话嗡嗡响。老魏深夜下厨为战士们煮小面的情景，我记忆犹新——一把钢钎捅开封闭的煤灶，待水烧开，两斤干面扔进锅中，转身从半人高的荣昌土泡菜坛子里捞出几根酸菜萝卜白菜，在巨型的木条案板上乒乒乓乓乱刀切烂。然后盛面，顺手淋一勺白日里炒菜用过的红油辣椒，拌上刚切的酸菜萝卜和一调羹猪油，便是一碗香味扑鼻的重庆小面。魏班长照顾我这刚入伍的新兵蛋子，经常半夜三更唤我从床上爬起来吃面条，让我从此爱上面食，不，精准地说，爱上了重庆小面。事后无论走到哪里，总会对那些看似简陋实则有巨大吸引力的面摊、面馆端详，然后心花怒放地吼一声：“老板，来碗小面！”

这样的情景，曾经在万里之遥的异域他邦演绎。那日在澳大利亚墨尔本，一家人于那些古旧的小街小巷中闲逛，被风情别致的教堂、咖啡馆、酒吧、画廊吸引，走着、逛着、拍照着，东张西望，突然，英文字母主打的天地里，一块棕红色的木质吊牌出现在街边的粉墙上——棕红色的吊牌上，书写着四个黑色魏碑汉字“重庆小面”。我的天呢，这重庆小面，漂洋过海，委实端得有点远！我与妻儿不由分说往店里闯：“老板，来碗小面……”

（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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